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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覆為帝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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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年,謝氏並未如日中天,也尚未被婁後所忌。

彼時,婁後聽聞謝氏的小二郎小小年紀就肯下功夫,日日臨池學書,書法技藝爐火純青,他苑中的池塘都因他成日洗刷筆硯而成了墨池。一時便計上了心來,算著周如水缺個伴,便示意眾臣,天驕公主缺個字寫得好,人也端正的侍讀。

這樣一來,當時官居四品的謝潯便起了攀附的心思,輾轉便請了長公主岱為謝蘊之謀這差事。長公主岱見著有利可圖,又揣測出了婁後的心意,便順水推舟薦了謝蘊之為伴讀。婁後本就打著主意召謝蘊之入宮,彼時心願達成,自然欣然同意。

曾有三年,謝蘊之是要日日出入內宮伴在周如水左右的。如今,天下的姑子都知謝氏的二郎是個冷面冷性的冷郎君。

確實,謝二爺的冷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,他自小便如此,面冷性冷,嚴謹苛己,小小年紀,傲慢孤高就已都寫在了臉上。

初始,周如水也是聽他的話的。但抵不住這皮笑肉不笑的伴讀總是嚴苛,他又事事都比她學得快做得好,久而久之,一來二去,小姑子心中的怨念實在太多,終於還是爆發了。

那日,謝蘊之一筆字得了滿堂彩,周如水卻是挨了先生的訓,要被罰寫千遍。小姑子心氣高,又心急,下了功夫卻不得好,本就力不從心氣急敗壞,再被謝蘊之冷著臉居高臨下地筆劃,登時就惱了。惱急了的周如水拿著硯臺啪一下就砸向了謝蘊之的腦門,那一下沒個輕重,確實是下手狠了。謝蘊之也從不是個心善的,登時,他怔了半晌,撲上去就狠狠咬住了周如水的手腕,冷厲的眼神嚇得小姑子放聲大哭。

事後,婁後心疼女兒,面上雖和和氣氣溫文大度地親自賠禮,內裏卻也是惱謝了謝蘊之的。思來想去,她終是免了謝蘊之的伴讀身份。自那以後,謝蘊之與周如水之間就再沒了好臉色,一路以來都是打打鬧鬧,爭鋒相對,少不了互相膈應。

幾年前,謝蘊之還曾寫了一首打油詩,內容便是直指周如水的,他道:“萬事她皆對,苦怒不敢言。橫眉遭冷語,厲聲遇報覆。”氣得周如水直跳腳,回罵他:“食古不化臭石頭,睚眥必報小心眼。”公子沐笙那時就笑周如水,道:“阿妹,你這句子對得忒不工整了。”白仗了謝蘊之的士氣。

但那時,二人雖不和睦,卻也是青梅竹馬,朝夕相處中是存了真感情的,再不濟,也可算是一對歡喜冤家。二人真正成了冤家對頭,變得井水不犯河水是自謝姬入宮以後。從那以後,謝氏水漲船高,因立場不同,謝氏與婁氏,謝蘊之與公子沐笙就此便斷了親厚,變得渭涇分明,爭鋒相對了。

謝姬的掌事女官習秋是她從謝府帶出來的老人兒,習秋聽了外頭的傳信,忙不疊便入了正殿。

彼時,謝蘊之正在面無表情地覆述著謝潯叫他傳的原話,他聲音低低,無喜無怒地說道:“父親讓我轉告你,你若實在爭不過,他會再想旁的法子。”

謝潯的意思是,她若再沒有法子覆寵,謝家就會再送旁的姑子入宮來分寵。絕不能叫帝王的恩寵,全被長公主岱送進宮的美人霸了去。

這話忒的不留情面,聞言,謝姬果然冷了臉,她千嬌百媚地舉起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摜,諷笑道:“君上才幾日未來我這,謝氏就要內訌了?難不成父親糊塗,你也跟著糊塗?送新人進來?父親想送誰來?是阿七?還是小十?他是否忘了?我自小就霸道慣了,可容不得旁人騎在我頭上撒野。”謝姬這話有兩層意思,一是她不會就這麽坐等著長公主岱送入宮的美人真真騎在她頭上;二是謝氏在宮中這條線,她容不下旁的姑子來占。若是家族有意再送人來,她也照例不會給她們好日子過。

謝姬的怒氣叫隱在暗處的仆婢都是一激靈,唯有謝蘊之不動聲色,他似是早已料到了她的反應。他依舊冷冷的,淡淡地瞥了眼謝姬,那一眼很涼薄,仿佛折射出了冰冷的光芒,又仿佛有種懾人心魄的威壓。

因他這一眼,室中靜得可怕,幾乎落針可聞。

習秋就在這時莽撞地突兀地闖進了室中,她見狀也是一擰,對上謝姬惱憤的眸光,忙是施禮,戰戰兢兢地將公子沐笙領著周天驕去了瑯琊王府,拜訪瑯琊王三的事兒轉述了一遍。

她的話音方落,謝姬便瞇著眼擺了擺手,她擡眼朝謝蘊之看去,見他依舊神情冷峻,她輕輕一笑,神色一轉,又恢覆到了方才儀態萬千的模樣。她猩紅的手指甲扣著婢女重新斟好的茶杯,笑吟吟地睨著謝蘊之,語氣卻十分譏諷地說道:“阿弟啊阿弟!原來你是真糊塗了,你倒說說,就在咱們眼皮子底下,周沐笙怎麽忽然就和王三走得這般近了?”說著,她慢慢地啜了一口茶,咬著牙繼續說道:“父親與其急著管後宮的閑事,倒不如看顧好周沐笙的動靜。婁後雖去了蘭若庵,周天驕卻還算是個美人。他若是用這個親阿妹做子籠絡了王氏一族,勢必會實力大增。到時,咱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!”

謝蘊之顯然對謝姬這個嫡姐不是很熱絡,聞言,他的語氣不鹹不淡,老神在在亦帶嗤諷地回道:“你這庶母也做得忒上心了些,周天驕尚未笄,你急甚麽?”

急甚麽?謝姬簡直要冷笑出聲來,她睨著謝蘊之,凝著臉道:“當然急,能不急麽?如今還有誰能幫周沐笙?婁後被君上忌憚,遠水救不了近火。長公主與婁氏那一頭,人心還隔著肚皮呢!先太子留下的左衛軍不聽他的號令,眼見著千辛萬苦選來的孝廉入了朝又是人微言輕。到頭來,也唯有周天驕才是與他一條心的。況且,君上至今都未有送周天驕去聯姻的意思,如此,她的夫家可不能太盛。說來這也怪你,原本周天驕這可是指望你的,可你道好,與她朝夕相處,青梅竹馬,卻偏偏處成了冤家!”說這話時,謝姬面上猶帶著笑,話卻含針帶棒,處處往謝蘊之的痛處戳。

果然,謝蘊之擰起了眉頭,劍眉星目之下,少年英偉中含著戾氣,他步子邁得很大,一直走到謝姬面前才停下,深沈犀利的眸光落在謝姬身上,壓著嗓門,低低喝道:“冤家?我是因何與她成仇,阿姐不曉得麽?”說這話時,他的聲音很輕,然而那語調卻森冷得叫人不禁發寒。就聽他又冷冷地說道:“阿姐還是好好照照鏡子,瞧瞧自個今日這模樣罷!你這滿身的戾氣,哪還像當年那個聰慧過人,溫文良善的才女謝釉蓮?”

謝蘊之這話帶著濃厚的煞氣,但若是細細去聽,卻還能感受到那隱沒在冷漠後頭的無奈與痛惜。愛之深,責之切,他親眼看著她一步步走來,一步步變成了今日這幅模樣!他是她的親阿弟啊!他怎會真的熟視無睹呢?

因這話,謝姬渾身一震,她望著謝蘊之緩緩地站起了身來,走上了前去。她艷紅的長袍搖曳著拖在地上,纖細的抹著猩紅丹蔻的手指慢慢地便掐住謝蘊之修長筆直的脖子,她的神色尤其的陰戾,謝蘊之卻沒有躲。

他只是直視著謝姬的臉,如寒星般的眼裏籠罩著刻骨的失望。他任她掐著他的脖子,就這麽思量了一會兒,直過了半晌,才無比真誠的,甚至是期盼著地勸道:“阿姐,放手罷!失寵也是好事,沒了這擔子你還能重頭來過!蘊能助你詐死岀宮,從此天大地大,有的是你的去處!”

“放手?拿甚麽放手?富貴!權勢!我所愛的都在這兒!我為什麽要放手?”謝姬激烈地反駁著,可說著說著,她的聲音卻陡然變低了,她低低地自嘲道:“天大地大?沒了家族撐腰,我這樣的婦人,到哪兒去都是死路一條!”

說到這兒,她忽然將謝蘊之掐得更緊,尖銳的手指直戳得謝蘊之的頸脖上流出了血液。她卻仍不自覺,瞪紅著眼,幾近張狂地嘲諷地繼續叫道:“謝蘊之,你在憐憫我麽?你莫得意!有那樣一個父親,咱們都一樣!都身不由己!都是傀儡!他日,你終會步上我的後塵!”

這話叫謝蘊之的眉頭擰得更緊了,謝姬卻咯咯笑了起來。她美麗的唇角揚起了一抹陰戾的弧度,繼續低低地,狠厲地說道:“前人栽樹,後人乘涼。前人作惡,子孫遭殃!早就沒有甚麽回頭路了,不論是遭殃還是乘涼,咱們的命運都一樣!都是狡兔死!走狗烹!”說著,她頹然地松開了手,退後一步,跌坐回了塌幾上。

直過了半晌,她才無力地憑著幾,支著額,淡淡地,毫無感情地吩咐了一聲:“你退下罷,待本宮生辰時,再帶著《寒食帖》來做賀禮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權勢 利益中既有真情,又有假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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